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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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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盧書憶沿著朱雀大街, 由兩儀殿步行至承天門,雖沒有了同放天燈時的熱鬧,但城樓下依舊有百姓對這不設宵禁的夜晚流連忘返。

街頭巷口都津津樂道地談論著方才新科進士冒死進諫之事,盧書憶在其間行走時偶有些談話的碎片飄入耳。

“那兩名進士才叫讀書人, 也不知那淮南道轉運使受何人舉薦, 估摸沒長眼。”

“正是, 聖人定是被這些奸佞之臣蒙蔽才會讓姓裴的任職。”

“你們說那兩名進士當眾讓聖人沒臉,聖人會不會處置他們?”

“不能,如此勇氣可嘉的後生打著燈籠都難找, 放在禦史臺做個監察禦史豈不好?”

“說的是, 京都城內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

盧書憶無甚表情地來到承天門城樓下,見百官已自行散去, 只留有些禮部的吏員在這裏料理事宜。

承天門恢覆了尋常的防護, 她獨自登上城門,京都城依舊張燈結彩,一片祥和,方才那樁進士鳴冤好似沈入水底,只餘下平靜無波的水面。

不多時, 耳畔傳來了腳步聲, 盧祈緩步來到身邊, 與她共同望著這寧靜的都城。

他低聲問:“聖人如何?”

盧書憶回說:“老樣子, 咳疾又犯了。”

盧祈虛嘆道:“那裴世瑜本是扶不起的爛泥, 誰能想到他竟還這般膽大妄為。如今雍州道局勢不穩, 誅殺李懷景之事遙遙無期,若裴世瑜之事稍有不慎, 相滄亦有可能叛亂。阿憶,你可想好接下來該怎麽做?”

少女卻未第一時間答他的話, 靜默稍許,才輕聲道:“阿兄想聽實話嗎?”

“……你說。”

“其實我亦不知,以裴家父女所做之事,殺了他們都是該的,我沒有半分保裴世瑜的心思。”

“可,聖人如何說?”

盧書憶平淡道:“他想留裴世瑜一命,以此換作振武軍繼續屯兵漕州的條件。”

“如此也好,只希望那裴孟君莫要再得寸進尺。另外……為兄還想替嘉鈺問一句,以你對聖人的了解,聖人是否會處置小孟兄和馮小侯爺?”

以她對李崇的了解?

盧書憶沈吟。

若此事單是新科進士進諫倒罷,可孟晉和馮臨顯然是被元昇利用,以她對李崇的了解,這應該不會為他所容忍。

“讓孟兄多留意孟晉和馮臨的行蹤。”

盧祈表示讚同,他們平日雖是李崇最親近的臣子,可到底伴君如伴虎,也不知孟晉和馮臨的前景會如何,又不知孟嘉鈺該如何自處

兄妹倆相對無言,盧書憶忽然啟口道:“阿兄,我想重回雍州振武兩道,尋找其它抑制虎賁軍的辦法。”

盧祈反問道:“你不想再繼續受裴孟君父女牽制,也擔心雍州世子會從京都成功逃脫?”

盧書憶未吭聲,低垂下眼,看向灰石磚上粗糙的紋路,忽聽盧祈自顧說道:“若雍州世子當真預備逃脫,朝廷恐只有秘殺他這一條路可走。”

少女立刻道:“我正是不願如此。”

“你不願?”

盧祈詫異地望向她,“可……”

他向來認為那雍州世子惹盧書憶憎惡,他的死生於她來說應該是毫無所謂。

如此看來,她去振武雍州兩道找尋其它抑制虎賁軍的辦法亦是在找尋能保雍州世子的性命,也可革除閹黨的兩全之法。

果然接著便聽盧書憶說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阿兄可願替我保全雍州世子?”

保全雍州世子?那豈非偷梁換柱,與朝廷與聖人為敵?

盧祈為難道:“為何不去規勸雍州世子安分守己?”

“他……”

盧書憶艱澀啟口道:“他本不該囿於某地。”

少女望著前方的都城,眉頭微蹙,眼眸空落而茫然,盧祈回想起自雍州世子入京後得見的種種,很想再次詢問在梅山時被盧書憶否決過的問題。

“她此次巡訪到底去了何處?”

可答案好似宣之於口,根本無需多問,原來阿憶當真是雍州世子“已故”的世子妃……

思及至此,方才知曉她為何要他逢危難之時暗保雍州世子性命。

但在此四處都是耳目的京都城又談何容易?

“若無他法,恐只有依仗我範陽盧氏之力,可你知道族中的老頭都希望你入宮為後為妃。”

盧書憶默住,看了會這被夜色籠罩的都城,覆又轉過頭,沖他笑道:“若他們真以此為條件,阿兄可以暫且應著。”

盧祈詫異地問道:“可你的意願呢,你向來珍惜這留在前朝,不束於閨閣的機會。”

“世間安得兩全法,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盧書憶輕聲回道。

旌旗在城樓間迎風鼓動,聲音像鼓點敲擊在耳畔,卻似在激勵人不斷邁步前行。

……

兄妹倆在城樓上佇立了許久,盧祈低聲道:“為兄打算去禦史臺瞧瞧小孟兄和馮小侯爺,阿憶可要同行?”

裴世瑜已被李崇下命扣押在禦史臺,不日朝中便會組織三司會審,今夜孟晉馮臨以及倆那重新現身的阿辭應該都在臺院留錄供詞。

盧書憶搖頭道:“明早我回臺院詢問情況便是。”

盧祈了然,知她這是被裴世瑜之事擾得煩不甚煩,只想安靜半夜,況且她的思緒應該在重回雍州振武兩道之事上。

“你要離京之事可要請示聖人?”盧書憶暗道,如今李崇對她的懷疑之意愈加旺盛,也不知重回雍州振武兩道之事能否得到他的準允,若無聖命,振武軍恐怕亦不會聽她差遣。

“我會入宮請示。”

盧祈頜首,“若要離京,定要讓顧池的夜驍營加派人手護衛在你身側。”

“阿兄放心,我定會謹慎行事。”

他拍拍她的肩,無言地表示安慰,接著便先一步離開了。盧書憶獨自待上片刻,亦轉身離了此地。

行至城樓下,盧府的仆從將車輦趕至她的身前,盧書憶卻未蹬車,擺手讓他們不必跟著,爾後沿著朱雀大街漫步目的地閑步前行。

夜深幾許,街道兩旁賣宵食和花燈的小販依舊鱗次櫛比,熱鬧非常,她邊走邊欣賞這些花燈的彩樣,不經意留意到每當她路過時,小販們都會露出惶恐與躲閃的神色。

盧書憶這才察覺到身上的綠袍官服,不禁躲開幾步,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以免擾了人家的生意。

孰料行至不久,忽覺前方傳來歡快的絲樂之聲,放目望去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中,她竟已走到了雍州道的驛館。

與兩儀殿的冷清不同,驛館內卻像恰逢夜宴,鼓樂聲以及席間的說笑聲正源源不絕傳來。

這辦夜宴也不知是元昇還是秦微之的主意,想來她和李崇跌了這麽大個跟頭,他們自當幸災樂禍。

盧書憶自覺無趣,暗自催促自己快些離開,若是被驛館中人發現她,定會惹來不少鷹衛惡言相對。

她沿著陰影之地避開人走,誰知剛靠近驛館旁邊的暗巷,手腕倏然間被人拽住,跟著整個人都被拉入了巷中。

少女心跳如雷,驚呼出聲,待到定睛瞧時才發現拽她的人竟是元昇。

他依舊是那身鏤金冠加墨藍袍衫,面容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深沈,眉眼染著酒氣,眼眸深處卻是清醒的。

“噓。”

男人拉著她的手,與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李懷景在驛館。”

盧書憶恍然,原來他們辦夜宴是為了招待李懷景……

也是,李崇失策,京都城內最為開懷的應該就是他。

忽又聽元昇問道:“你……你為何會來此地?”

盧書憶擡眸,見男人正註視著她,語氣和眼神都帶著不確定,像是不明白在裴世瑜的臟濫敗露,朝中亂成一鍋粥的情況之下,她為何還會來到驛館,況且她自是能夠猜到他便是承天門之局的幕後推手。

男人挑眉問道:“來興師問罪?”

盧書憶並未回答此問,反問道:“李懷景在裏頭,你為何沒去招待而是躲在這暗巷?”

“出來躲會清靜。”

元昇低聲答道,看著面前的少女,不禁又憶及方才見到她在驛館前方時的樣子。

她像是誤闖到此地,面容滿是茫然,元昇極少見到盧書憶如此,大多的時候,她都是最為沈著冷靜那個。

他自不會以為她是因為他們越發對立的關系才會如此,想必是因為裴氏父女之事已成無解之局,現在憂心他不日就能成功逃出京師,重回雍州。

思及至此,男人便放開她的手,抱起雙臂道:“盧侍禦來我驛館,可找不到替裴世瑜兜底的辦法。”

盧書憶被這話刺了下,心直往下墜,冷目相對道:“我若想替裴世瑜兜底自會有千萬種辦法!”

元昇微楞,察覺到她面上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手臂不由垂下,不確定地問了句。

“你不怪孤?”

依她的性子,被人這般隱瞞與算計應是會想方設法報覆才對。

少女輕聲道:“有何可怪,你我不過各憑本事而已。”

這番話說得人兩廂無言,各憑本事,你死我活,在雍州時如此,在京都則更甚。

“阿憶。”

元昇握住少女的手腕,將她拉至身前。

盧書憶迎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神色如在城樓時那般清淡,眼眸深處卻藏著絲搖擺不定。

他定是也感覺到了今夜之後,京都城內的局勢一觸即發,他們各自是死是活全然未知。

可如今又該說什麽呢,就連互相提醒亦變得無力……

沈默半晌,盧書憶抽回手,說道:“我該回府了。”

……

元昇眼看著少女轉身邁出了暗巷,誰知她方才行至驛館之前,驛館門口卻傳來了李懷景的聲音。

“咱家是否瞧錯了人,這竟是盧侍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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